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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沒有寫過愛情

我沒有寫過愛情

記者：那麼多人迷上素黑的書，最初可能都是為了了解愛情，或者喜歡研究兩性關係，可追讀了十多年，才發現原來學會了的，是自愛。

素黑：我最初期的書多談愛情，寫感情關係個案，並非因為這是一個大課題，或者這東西很重要，而是因為那是必經的、最落地的。

人活著不是為了愛情，但人要經過愛情才到達不同的階段，才可能踏實一些，除了有些人天生要在廟裡做和尚直到老為止，這些人沒有經歷過什麼，沒進化，很難多走一步，看的東西、經驗的事情很狹窄。但是一般平凡人包括我自己，都是要經歷這些，也不只是愛情，應該說，是要經歷很多感情關係的掙扎，尤其是譬如和家人的關係，由生到死都離不開彼此，這種矛盾和掙扎，是原生家庭的問題。

所謂伴侶和愛的關係，其實都是標籤和浮雲，是賀爾蒙分泌的結果，和不同階段的慾望的反彈，都是副作用而已，不是人生目標或目的。

看清楚自己就是這樣。請看清楚到底你想要的是什麼。二十年前你可以說：我就是想要他每天給我留言，問候我一下，或者送一個很甜蜜的情人節蛋糕，這些我們姑且叫做「膚淺」，但又好像很甜蜜。如果二十年後你還是想要這些，那你看清楚自己了嗎，很可怕是不是？但這些都叫做愛情。所以為什麼要問愛情是什麼？不如問我到底想要什麼，問核心的問題：「我的慾望到底是什麼？我到底欠什麼？」更清楚是要問「我以為我欠什麼」。

到底你要些什麼？那些東西是否真實？是否合理？是否有意思？一直問下去。我的書就是教人一步一步地問下去，所以我們不是問一些令自己變得更蠢的問題，譬如「到底愛情是甚麼」，因為這些問題都是傻的，沒有意義的，再問下去應該是問「我到底要甚麼」、想怎樣、想別人怎樣、想自己怎樣。這些通常都是「關係」。

如果你要問我，做了三十年這些所謂愛情、感情關係糾結的個案，我只可以殘忍地告訴你一件事：大部份愛情都是病 ，是一種症狀，是病態。譬如你對他有要求他，他遲些回應你你便會怎樣，要他為了你犧牲，要他長進，要他高興，要他不要發脾氣，要他賺多少錢，要有房有車有什麼，給你一個名分等等一堆東西，要那些情人節或以節日為依歸的東西，以物質或者靈性為依歸的所謂靈性的愛，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。另一種愛情可能是比較心靈的追求，那又好像將愛情變成一個修行的道場。

因此，愛情是什麼其實都可以，它只不過是一個方便的詞語，給我們去代入，或者塞一些東西進去，令自己能解釋得到。

我只可以說，在大部分情況下，愛情應該是探索自己的人生，或者了解自己的道場。

在所有的慾望中，有兩種是人極難抵擋的：一種是權力( Authority)， 另一種是愛情(Love) 。

為什麼這麼難抵擋？因為它能讓你看到對希望想要的東西的無盡慾求，原來你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想要那麼多，給你再多也不夠。給你一你要二，給二你要四，倍增地想要更多。但在愛情裡，你拿到一便想要十，那個倍增的度數很強，因為愛情令你很舒服，尤其是在肉體上。有什麼快感和難以形容的滿足感能比得上性愛？不過是很膚淺的性行為而已，但是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沉溺其中呢？男和女都敗在那裡，然後女人還想要愛情，這便大件事了。

因為愛情能給你太大的滿足感，這滿足感源於你覺得你沒有或者不夠被關注、渴求和認同。這些東西很難在職場上得到滿足，只要有男人或者女人告訴你：「我沒有你不行」。不僅說沒有你不行，還有：「我願意為你死」。你的老闆很少會這樣說，也不會願意為你死。所以愛情的吸引力太大了。他願意為你死，這滿足感令你覺得自己是神，令你想做女王，感染公主病。

在愛情裡，每個人都變成白癡、弱智，以及極度殘暴，就是因為你已變成魔，你要的東西比你想像的多，原來有人會為你做一些這麼傻的事，哇，滿足感太大了，就好像走紅的明星一樣，你很容易會走失。

還有，你在愛情面前，你會變成什麼？你變成一個連自己都好像很陌生的人。為什麼你在他面前會變成一個白癡？無賴？暴君？會說最毒的話？在你以為最愛的那個人前，你最醜陋的樣子會出現，你做明星、父母會包裝自己，但是在伴侶面前，你會是最醜陋的那個你，好像是理所當然的，甚至是一個暴君。這令你看清楚你以為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，在所謂愛情面前你便原形畢露。

在愛情面前看到自己，真的最快最狠最清晰。父母子女的關係可以有道德包裝，如父母必須愛子女。父母你沒得選，但愛情你有得選，所以一定要選到喜歡你，他必須怎樣怎樣，你的要求會更加暴力和不可理喻。

正因為這樣，我覺得愛情很重要，並非因為其中那些愛到死去活來、山盟海誓等等偉大的垃圾，而是說你看到自己有多準確，這是你的人生功課：看你自己，看自己的反應，如為什麼你還要和一個天天打你、說不愛你的人在一起卻不捨得放手呢？你還追求些什麼呢？你要慢慢看清楚，然後Honestly去調教你自己，唯獨愛情有無比的力量和價值。

以前我會寫「活著是為呈現比愛情更大的愛」，現在我有一個修正版或現代版：活著是為看清楚比愛情更大的陷阱：孤獨的本相。原來到最後每個人都只是他自己一個人。你幻想著和一些人製造什麼火花和某些化學作用，感覺良好或者很差，那些只是一堆混濁的關係和感受，最終還是要面對自己。

人在愛情、關係、慾望裡最大的感受同時最脆弱的是什麼？就是面對自己的孤獨。

孤獨的本相是什麼？就是你怎麼都是自己一個人，怎麼都是自己的孤單。這意味著：一，無論有多少人在幫你，他們可能隨時不在；二，他們可能幫不上忙；三，你自己要經歷包括病、痛、生離死別。即使你有一個很疼你的伴侶，你都要經歷你很疼的媽媽的死，或者你小狗的死，分別只是身邊有沒有一個人安慰地擁抱你。即使有人擁抱你，你也會很痛，這就是人生孤獨的本相。我們要學習。

大部份人迷戀愛情，正是不想孤獨。如果你不學習如何能如魚得水地孤獨的話，你不可能在愛中得到自在，你永遠只有用恐懼、沒有安全感、害怕失去來延續愛的虛幻，這些才是愛情的真相，不然你以為是甚麼呢？

我寫過一句金句：「我沒有寫過愛情，我只是跟你分享如何活好你的性別，做好一個人。愛情是入口，出口是更大的愛。」

現在我會說，「出口是要成為一個像樣的人。」